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讲述人:金章才(1937年出生,顾西林先生的同事,1963年从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,入职杭州师范学校,1978年转入杭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工作,在学校任教34年。)
整理人:苏东 (杭师大档案馆志愿者)
我和顾西林先生是因音乐而相识,进而成为忘年交的,先生长我整整45岁。
1963年8月底,我从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杭师。一到学校,就遇到杭大校友王云兴。他比我早三年分配来杭师,是他首次向我介绍顾西林先生的。他告诉我先生是音乐教育家,且精通多种乐器。我和王老师原来都是杭州大学文工团民乐队的,一听这些信息,便对顾先生肃然起敬起来。
因三弦而相识
十一月初,杭师全校组织文艺会演,每个班均要参加节目,而且要评奖。顾先生自然是主要的评委。当时,我担任663班的副班主任,由我来负责组织参加会演的节目。我们参赛的节目是女声表演唱评弹《蝶恋花》。演出那个晚上,我弹大三弦作伴奏,还邀请了杭大民乐队里的两位琵琶高手助阵。我们这支伴奏小乐队坐在舞台左角,一眼就看到了评委席上端坐的顾先生。她好像也看见了我们,显得特别关注。我们的节目一表演完,我当即就去台下,向顾先生请教问候。顾先生说她非常高兴,非常高兴!我猜她是因为杭师突然多了几位会搞弹拨乐器的年轻老师而高兴。
她问我:“两位弹琵琶的也是咱们学校的老师吗?”
我回答说:“是从杭大邀请来的。”
她说:“好的好的,也好的!”意思中虽有些失望,但是为会演增添了乐器演奏的气氛,也让人高兴。
这是我第一次与顾先生直面对话,她的热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以至第二天傍晚,就去她房间里拜访了,同样受到先生的热情欢迎和接待。我想,顾先生一生热爱音乐教育,热爱器乐演奏,所以她爱屋及乌,对我们爱好乐器的年轻教师,都会格外关注呵护,我感到非常幸运。后来,我就成了先生房间的常客,有事没事会到先生房间去坐坐聊聊,聆听老人家的教诲。
买琵琶的故事
有一个星期天上午,我去顾老师房间里看她。临告别时,她一脸郑重地问我:“金老师,你帮我去买一把琵琶可以吗?”并掏出了五十元钱。我不敢怠慢,午饭后就赶去杭州官巷口新声乐器厂门市部。店堂里陈列着各种乐器,琵琶也有好几把。我仔细地挑选了一把。当天下午就把琴送到顾老师的房间,并把发票和找零交给了她。
先生看到琵琶喃喃地说:“我们杭师总算有琵琶了。”先生取出琵琶仔细端详,她敲敲琴身,又轻扣琴面说:“这是花梨木的,这是桐木面板。”先生摸摸牛角镶嵌的相,再看老竹粘成的品,满意地点了点头,最后,她抚摩着镶嵌着白玉般如意的琴头,连连说:“不错不错。”
我又请顾老师听听琴的声音,于是抱起琵琶先校了一下音,再用我右手留养得长长的指甲,大胆地弹拨起来。
“新的琴轸会松,可以上一点松香粉,”先生看我校音时说,“新的弦校一次是不够的,要有耐心,多校几次……”我听着这些经验之谈,感到颇有收益,打心底钦佩先生,不愧是音乐教育家。
我和先生告别时,顾老师捧着琵琶,说了一句让我深感意外,而又觉得很暖心的话来:“金老师,这把琵琶,以后就归我们两个人用”。
后来,我听说这把琵琶是先生买来送给学校的,她赠送学校乐器不止一件呢,让我感慨无尽。
与先生合奏二胡
我曾听人说,顾先生精通许多乐器,在民乐器里面,演奏得最好的是笙。我在她房间里,看到过有一把笙,可惜没有机会听她演奏。而我却有幸亲聆先生演奏过两种乐器,其一就是她很擅长的二胡。
有一天晚上,我去拜访顾先生,聊了一会儿,没有旁人,忽然她兴致来了,说:“金老师,来,我们一起拉二胡吧!”于是,她递给我一把二胡,她自己也操起另一把。当时我有点蒙,先生怎么知道我会拉二胡的呢?可能是一次文艺演出时,我用二胡作过伴奏。可见先生对我们青年老师就是十分关注的。那天我们相对而坐,合奏的曲目是《孟姜女》,是顾先生提议的。这个曲子,旋律虽然简单,但韵味深长。演奏时,我非常注意顾先生的指法和弓法,果然是大家风范,一曲拉下来,深受教益。那天,我余意未尽。正想请先生再合奏一首刘天华的《良宵》时,一位女同学敲门进来,有事找顾先生,我们的合奏未能继续下去。
学小提琴的日子
除了欣赏先生的二胡演奏外,我还独自欣赏过顾先生演奏小提琴。那是1965年上半年,顾先生提议让我跟她学小提琴。我猜想,她看我二胡、三弦和琵琶等民乐器虽然都接触过了,但没有规范学过,一些陋习已经很难纠正,不如挑一样新的乐器,从头规范地教我,所以她建议我跟她学习小提琴,先生的用心何其良苦。我深知顾先生是小提琴行家,所以欣然应允。顾先生就把她的小提琴借给了我,并指定了小提琴练习曲谱,让我去学校图书室里借了来。每周有两次去顾先生房间里听她讲解拉琴要领,并看她演奏示范,所以我有机会得以欣赏了她的小提琴演奏技艺。
当时,我的工作任务不轻,既要备课、上课、批改,还要兼任班主任,工作相当忙的。虽然顾先生把小提琴借给我,让我带回寝室练习,但我却不能好好坚持。所以向她老人家回琴时,往往不达标,自知有愧。有一次回琴后,先生笑着对我说:“金老师,你大概觉得简单的音符拉起来枯燥乏味,就随意拉一些曲子自娱自乐了吧?”顾先生的批评,可谓一语中的。当时,我真的深感羞愧,脸上发烧。
后来组织上安排我参加余杭四清工作组,要离开学校到农村去。1966年初,春节过后不久,便重返余杭。临行前,顾先生特意嘱咐我:“把小提琴带到乡下去,抽空练习。”然而,在那种特殊的工作环境里,十分艰苦的生活条件下,怎么能静心练琴呢?实在辜负了先生的一片好意。现在回想起来,还深感内疚。
回校后,另一场政治运动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了,国家陷入混乱,人民受难重重。先生也在这场运动中罹难而去,让我痛彻心扉。